第一点,习总书记强调,“金融要回归本源,为实体经济服务”。要真正回归本源,我们是否必须要坚持大混业模式?是否有能力承接混业经营带来的金融监管复杂性的挑战?是否有必要让金融机构承担混业监管真正到位后的高额合规成本?是否有必要让实体经济支付过高的名义利息?无论这是因为高额合规成本外溢,抑或是因为过度混业、多重衍生造成的高风险定价。上世纪90年代,朱镕基同志坚持分业经营。我曾委婉地提出,是不是先观察一下,但他坚持认为,现阶段公民规范守法意识不足、机构监管能力不足,混业必乱。正是在他的坚持下,才有“三会分设”和金融机构按主业拆分。当前金融行业利润已超过其他行业利润总和,大量人才蜂拥而至。去年我受邀对清华大学经管学院7字班毕业生讲话,心生感慨,结合自己的经历讲了一些励志的话。但另一种感慨讲不出来,当时面对上千毕业生,因为不止本院,还有其他院系的学生,都兼修金融相关专业。今后,优秀的青年还有多少愿意去做工程师、科学家?遑论公共经济学家。面对今天的金融乱象,我不禁感佩朱镕基同志当年的英明预见。 第二点,金融危机之后,2010年1月诺奖获得者,保罗•克鲁格曼曾撰文指出,“美国应当向其邻居加拿大学习。更具体地说,加拿大更加严格地限制银行业的杠杆作用,并且限制了证券化进程。毫无疑问,近年来加拿大的这些约束,使银行家失去了许多提出那些所谓聪明想法的机会,但事实证明,这些约束都是正确的”。就我的国际比较观察,加拿大的金融市场被认为是最“枯燥乏味”的,金融当局严格规范控制混业,限制衍生品产生和交易,防范金融风险传染,着力保护金融消费者,实现了金融与实体经济的协调发展。即便全球金融危机后,加拿大的银行系统仍被标普和IMF评为世界上最健康的银行体系。其经验值得我们研究借鉴和深刻反思。 同志们,十九大报告提醒我们,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绝不是轻轻松松、敲锣打鼓就能实现的。实现两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征程,不可能一帆风顺。习总书记一﹒五重要讲话,进一步要求我们增强忧患意识,防范风险挑战要一以贯之。我相信,只要我们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引,认真贯彻落实党的十九大精神,坚持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坚决防范应对风险挑战,特别要防范可能迟滞或中断伟大复兴进程的全局性风险,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我们就一定能够如期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
第三,关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一些重点问题。 展望未来,我国经济发展仍面临一些深层次的矛盾和问题。这些矛盾和问题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属于趋势性的客观现实,是经济社会发展到特定阶段的必然表现,不以我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另外一类属于体制机制扭曲形成的效率损失,可以通过改革校正扭曲,提高资源配置效率,进而提升经济增长水平。 对于第一类的趋势性问题,借助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可以做出适当改善,但不可能根本改变。比如,我国劳动力总量从2015年开始净减少并且呈加速态势。2017年,16-59岁劳动人口9.02亿人,比上年减少548万人,比上年多减近200万人。60岁以上人口达2.41亿,比上年增加1000万,占总人口的17.3%,老龄化进一步加剧。放开二孩后,虽然有利于增加人口总量,增加未来劳动力供给,但带来的近期劳动参与率下降又成为对冲因素,最终的结果难以预料。从环境保护和污染治理看,为适应人民群众美好生活需要,逐步加大了工作力度,但在归还欠账的同时,也对GDP增长形成压抑作用。此外,外部环境也面临动荡,贸易保护主义抬头,与经济全球化相互碰撞,短期内很难说“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也是我们难以左右的不确定因素。总之,从经济增长角度看,对于这类不可扭转的趋势性问题,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着力点是改善问题的表征或做出适当的延缓,在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同时,确保经济运行不发生大的波动,保持合理的增长水平。 对于第二类的体制机制扭曲问题,正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主攻方向。择其要点,今后一个时期应重点应关注以下五个方面。 一是推动要素自由流动。近年来城镇化步伐加快,户籍制度改革全面推开,农村土地流转开始试点,土地使用形态的市场化配置方面也取得了显着进展,一些低效种植地区逐步退出,农业生产结构有所改善。2017年库存较多的玉米种植面积调减了3.6%,豆类播种面积增长了6.7%。农民虽然辛苦一些,但杂粮、豆类价格更高,收入获得改善。但也应当清醒认识到,束缚要素自由流动的障碍还很多。在劳动力流动方面,一些城市以户口限制车子、房子、学籍的做法仍较为普遍,不仅不利于劳动力自由流动,也不利于改善收入分配效果。按照发展经济学理论,农业人口向非农部门转移的过程,是具有收入分配改善效果的。2017年我国基尼系数为0.467,连续两年上升,虽然幅度很小,但说明尽管城镇化进程在加快,实际上人口自由流动仍有障碍,因此拉大了收入分配差距。应当考虑去除户籍附带的种种福利,推进“租购同权”,逐步使租房居民在基本公共服务方面与购房者享有同等待遇,促进劳动力自由流动,这样有助于提升全要素生产率,也会改善收入分配,降低劳动力成本。 二是推进简政减税降费。十八大以来,我们下大力气推行商事制度改革、简政放权,成效固然显着,但从国际对比看,我们的营商环境仍有较大的提升空间。下一步要深化“放管服”改革,特别是要把握好具有外部性事项的处理,确保“好事办好”。在减税方面,2017年全年财政收入17.3万亿元,增长7.4%。这一增长是具有减税效果的。如果财政收入与10.5%(6.9%+3.6%平减指数)的名义GDP增长同步,全年财政收入应为17.8万亿元,比实际收入多出的约5000亿元体现了减税效应。考虑到财政收入增长与PPI的关联度更高,如果按去年6.3%的PPI估算,上述测算的减税幅度还会更大。这说明我们的减税是实实在在的,效果也是明显的。去年原材料价格上涨超过8%,PPI上涨6.3%,CPI上涨1.6%,说明压力向中下游逐步传导,税收虽然更多地来自前端,但调节收入分配的效果是有限的。进一步分析,仍有减税的空间,应当推动所得税改革,增加企业所得税研发扣除,个人所得税改为综合征收,减轻中低收入群体的纳税负担,避免个税异化为“工薪税”,形成逆向调节。在降费方面,对于缺乏上位法规依据的非行政许可审批类的收费项目,目前在中央政府层面已经全部清零,但在地方政府层面,这一类“灰色地带”的收费项目仍大量存在,应当作为下一步降费的工作重点。 三是加大民间投资保护力度。2010年开始,我国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超过投资,大家普遍认为经济增长已经到了以消费驱动为主、投资拉动为辅的拐点。实际上,投资特别是民间投资仍有较大的增长潜力。从国际经验看,后发的日本、韩国都经历了较长时期的高投资、高增长阶段。从我国实际看,虽然近年来居民杠杆率增加较快,但居民的可支配收入增幅仍然高于消费增长,说明储蓄仍在增加。今后,落实“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的要求,居民杠杆率会稳步下降,我们还可以维持一定水平的储蓄率,这为保持可观的投资增长奠定了基础。下一步,在政府集中投资空间有限的情况下,应当以加强对产权和契约的有效保护以及提升司法公正为重点,为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生存发展提供确定的外部环境,充分调动民间投资的积极性。 四是继续扩大对外开放。高擎全球化的大旗,坚定维护多边主义,支持多边贸易体制,反对各种保护主义,共建开放型的世界经济。加强与国际经贸规则的对接,实施更加积极的进口政策,落实放宽金融业市场准入承诺,继续扩大其他领域市场准入。对标国际先进规则,赋予自贸试验区更大改革自主权,提高自贸试验区建设质量。在总结自贸试验区试点经验的基础上,全面实行准入前国民待遇加负面清单管理制度,营造稳定公平透明、法治化、可预期的市场环境。上述要素流动、简政放权、保护民间投资、扩大开放等领域的一系列工作如果到位,我国的营商环境会进一步改善,我们也会有充足的理由相信,未来一个时期的经济增长完全可以保持在6%以上的较高水平。 五是防范和化解金融风险。我把这个问题放在最后重点说,是因其太重要了,在这个问题上,绝不能出颠覆性错误。当前,我国M2与GDP的比例超过200%,与日本的水平大体相当,超过美国91%的两倍。但从利率水平看,2017年我国1个月的SHIBOR拆借利率平均水平为4.09%,同期日本的可比利率水平为-0.01%,美国为1.1%。我国货币环境更为宽松,资金成本反而更高,表明金融体制存在严重的扭曲。过度的混业(我们称之为“综合经营”)造成一系列金融乱象,名目繁多的中国特色衍生品另人眼花缭乱,同业、通道、嵌套、资金池、庞氏融资性的万能险、P2P、非标、现金贷等等层出不穷、相互叠加,结果是不断抬高资金成本,加剧实体经济困难。同时,风险传染的渠道极不透明。相比于美国十年前的金融市场,各种衍生品风险收益特征是有定义的,如MBS、CDS、CDO等,也都是经过备案的。我国则更为混乱,需要穿透到产品底层,才能识别真实的风险收益特征。我国的金融机构,除常规的银行、证券、保险、基金外,各类中国特色的金融、类金融机构和区域性交易市场创新设立更是眼花缭乱,不胜枚举。这样,我国产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概率是相当大的。因此,眼下更为迫切的任务是打好风险防控攻坚战。我认为,我们付出艰辛的努力,能够打赢这场攻坚战,仍同美国十年前的场景对比来说明这一点。 第一,高层的认识。习总书记在2015年经济工作会议上就提出要求,“抓紧开展金融风险专项整治,坚决守住不发生系统性区域性风险的底线”。我记得美国前财长汉克?保尔森在卸任后同我会谈时说,2006年他上任后不久,就感到金融风险就像将至的暴风雨扑面而来,但社会无共识,自己手中无武器,眼看着风险爆发。 第二,政府部门和金融机构的认识。习总书记提出要求后,政府部门,特别是监管机构已经行动起来,要求资产回表,收紧同业,严控地方政府变相发债等等,金融机构也在加强风险控制。这说明全社会已认识到“灰犀牛”事件。当时的美国金融界,除极少数如汉克?保尔森、本?伯南克、蒂姆?盖特纳等发出警告外,全社会没有共识,“灰犀牛”只是一种现象,整体上没有防范由“灰”变“黑”的认识。危机积累和整治共识形成的速度在赛跑,前者一直跑在前面,直至雷曼倒台,“黑天鹅”出现,整治乱象和救助系统性风险爆发的共识才逐步形成。 第三,对关键风险点的认识。习总书记早就指出,“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金融要回归本源,为实体经济服务”。这实际上是指出房地产金融化,和金融脱实向虚是最重要的宏观风险点。在美国金融危机爆发之前,每人都拥有住房的“美国梦”,深入人心,而不去管有没有实际能力。在金融市场上,以房贷为底层资产的MBS,及其衍生出的一系列产品充斥。最终两者交织传染,相互激励,风险爆发。 第四,整体环境。金融危机爆发后,G20峰会和财经渠道系列会议,除了合力拯救全球经济外,对加强金融监管迅速形成共识,并不断具体化。我国对主要金融机构的监管基本上是符合国际标准的,主要金融机构比较健康,使我们增加了信心。美国当时没有这个环境,危机爆发时,风险集中暴露在七大主要金融机构。 作出上述比较,绝无幸灾乐祸、盲目自信之意,而是要汲取前车之鉴,特别是我们面对我国特有的风险,如前面所举述的中国特色的交易衍生品泛滥,各类中国特色的金融、类金融机构和区域性市场的创新设立,监管难度极大等问题。整治金融风险绝非一日之功。我十分认同刘鹤同志不久前在达沃斯峰会所讲的,“争取在未来三年左右时间,打赢防范金融风险攻坚战”的判断。如果能在三年左右的时间解决这一问题,名义利率过高的问题也能随之解决。 第五,对未来金融模式的反思。横览世界,中国是混业发展到极致的金融市场,风险高企,这不禁令人反思。一些地方领导以往热衷于发展地方交易市场,现在也发现难以监管,区域性市场难免风险外溢,一旦出险,收拾起来十分棘手,也都在审慎处理和认真反思。我很难对未来的模式作出定性的判断,这里我提出两点,供大家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