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皮斯纳(Martin Puchner)是哈佛大学戏剧、英语和比较文学专业的教授,也是该校的拜伦和安妮塔·维也纳讲座教授(Byron and Anita Wien Chair)。作为《诺顿世界文学选集》(Norton Anthology of World Literature)的主编,他一直致力于为全世界各地的学生介绍 4000 余年来的各种文学作品。2017 年,他刚刚出版了新书《文字世界:文学故事对人类、历史和文明的巨大影响》(The Written World: The Power of Stories to Shape People, History, and Civilization)。
1827 年 1 月 31 日下午,一种新的文学形式诞生了。那一天,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的忠实秘书约翰·彼得·艾克曼(Johann Peter Eckermann)正打算去检查主人的房子。在过去的三年半时间里,他已经对这座房子进行了上百次的检查。歌德说他一直在读一本名叫《花笺记》(Chinese Courtship)的中国小说。艾克曼问:“真的吗?那这一定是本非常奇怪的书。”歌德回答说:“不,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怪异。”
歌德知道自己必须说服同时代的人一起投身到世界文学的理想之中。他也知道自己有一个强力盟友——包括文学市场在内的世界市场刚刚形成。当时出现了一个相对较新的社会现象:人们可以阅读到来自遥远他乡的文学作品。这使得世界文学的理念具有了现实可能性。在歌德看来,世界市场为德国赋予了独特的角色:“人们渐渐了解德国,学习德语,开始探索充满各国作品的世界市场。哪怕一个人出售和购买德国文学作品的目的是为了获取利润,他也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翻译的角色,向世界各地传播了德国文化。”经过翻译之后,德国作品走向世界各地,其他国家的作品也涌入德国市场。文化差异使人们对其他国家的文化充满兴趣,而德国的出版商和作家就可以借此获取丰富的利润。当然,世界市场的发展也将异域的文学作品带到了歌德最喜欢的魏玛安娜·阿玛莉亚公爵夫人图书馆(Duchess Anna Amalia Library)。
奥尔巴赫在自己的主要作品《摹仿论:西方文学中所描绘的现实》(Mimesis: The Representation of Reality in Western Literature)中记述了从荷马(Homer)到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等多位作家的生平。这本书的序言引用了安德鲁·马维尔(Andrew Marvell)的名句:“假如有足够的空间和光阴…”(出自马维尔的着名情诗《致羞怯的情人》——译者注)。然而奥尔巴赫自己说,他最缺乏的不是空间和光阴,而是丰富的书籍。因此他将学术争辩和二手文献抛之脑后,尽一切可能寻找可供阅读的德语作品。如果能像斯皮策一样学习土耳其语,那他将会找到更多可以阅读的作品。奥尔巴赫为二战的幸存者写出了《摹仿论》,希望“将依旧热爱西方历史的人凝聚起来”。对他而言,世界文学能够将分崩离析的西方文明重新拼接在一起。
2008 年,瑞典诺贝尔奖评选委员会的常务次官贺拉斯·恩达尔(Horace Engdahl)抱怨说:“美国太孤立,太封闭。他们翻译外国文学作品的数量太少,也不愿意真正参与到宏大文学世界的交流对话之中。这份无知限制了美国文学的发展。”不过恩达尔只说对了一半。如果要想看清问题的全貌,他首先要离开自己的岗位,寻求全新的视角。虽然外语翻译作品的数量少之又少,但美国文学市场的规模足够庞大。较为固执的大出版商不愿意出版外语翻译作品,但小出版社趁虚而入,很好的填补了市场空白。如此一来,美国市场依旧能在外语文学世界中占得一席重要地位。数十年来,《今日世界文学》杂志(World Literature Today)在促进美国外语翻译作品市场发展的过程中发挥了最为重要的作用。如今,文字无国界网站(WordsWithoutBorders.com)这样的新型网络媒体也在为外语翻译作品在美国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
在美国,世界文学在二战后日益壮大的大学校园找到了发展良机。《退伍军人法案》(GI Bill)出台之后,美国受高等教育的群体规模显着增加,世界文学也借此机会成为了一门常见的通识教育课程。随着市场的迅猛发展,世界文学选集这样的作品形式应运而生。一些歌德最喜欢的作品——比如梵文戏剧《莎肯塔拉》、波斯诗人哈菲兹的诗歌和中国小说——纷纷入选。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世界文学课程有了显着发展,人们用于该课程的经典文学作品范围也明显扩大。我本人担任主编的六卷《诺顿世界文学选集》(Norton Anthology of World Literature)便是一个例子。
世界文学在过去二十年中取得巨大发展,包括资料大全和阅读指南在内的多种世界文学研究领域渐渐兴起。从歌德、马克思和恩格斯开始,经过泰戈尔、奥尔巴赫的发展和后世的努力,人们逐渐形成了一条学术准则。过去三年里,由著名学者大卫·达母罗施(David Damrosch)领导的哈佛大学的世界文学研究院(World Literature Institute)有两个暑假选择在其他国家开展研究。该机构在全球范围内有超过 150 个附属机构。我的研究生也对各种世界文学课题展开研究:《当代中国作家如何在世界文学中找到立足之地》、《上世纪五十年代之前,文学和艺术竞争都是奥运会的组成项目》以及《为什么阿斯彭研究所创立的目的是为了促进歌德提出的世界文学理念的发展》。世界文学领域的学者研究特定作品的流动传播和读者接受程度,也对世界文学作品、发展趋势和发展模式进行分析。从某种流派的兴衰起伏到写作技巧的影响,再到解释文学作品的含义,这一切构成了世界文学研究的核心内容。
我们在商品历史研究领域取得了惊人的成就,马克·科兰斯基(Mark Kurlansky)的海鲜三部曲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条改变世界的鱼:鳕鱼往事》(Cod: A Biography of the Fish that Changed the World)、《半个外壳上的历史:大牡蛎》(Big Oyster: History of the Half-Shell)以及《盐的世界史》(Salt: A World History)。世界文学领域还没有这样受欢迎的作品问世。